2018年3月15日 星期四 阴
今天给我们授课的是一位华侨,她叫郭斌。虽然她并非专业教育工作者,但因为生活在丹麦,对丹麦的教育包括社会生活都有自己的理解,所以她以《我眼中的丹麦》为主题,给我们分享了她在丹麦的生活感受。
郭女士曾经在位于中国的韩国现代集团、瑞典宜家等跨国公司工作过。她感受到了韩国公司、北欧公司的不同文化。比如,在现代集团,亚洲文化突出体现在“等级”方面。而到了北欧公司就发现大家都很平等,没有职务高低的明显差别。哪怕74岁世界首富——公司老板也没有一点显赫的做派,而很像一个普通的老人。在这样的文化氛围中,你会觉得谁都会被尊重,被信任。
郭女士来到丹麦的原因是因为她的孩子在国内读书,学习负担重,压力过大。她担心影响孩子健康,只好随丹麦丈夫回到了丹麦。现在,在丹麦的学校里,两个孩子都觉得很快乐。
她这样概括对丹麦的印象——每一个人都是大写的“人”。
我理解,她说的“大写的人”,指的就是被尊重。在这样的社会,人人自由但守规则,民众自我管理,每一个人都有多样的选择,家长轻松,孩子被信任,社会阶层分化弱,社会上的志愿者很多,大家都做自己感兴趣的事情。
在丹麦,工作是为了生活,一切都是为了幸福快乐。
郭斌女士分享结束后,她的小姑子(丈夫的妹妹)安娜继续给我们做分享。
安娜今年45岁。有一个15岁的女儿和一个13岁的儿子。她在政府的一个机构工作。这个机构专门帮助18以上有困难的青年人,为他们提供免费服务,并且还会根据他们的不同情况提供经济援助,让他们生存得好一些。丹麦的社会福利非常好,但安娜说国家为国民提供高福利也有两面性,造成了一些青年人有依赖性,不思进取的想法:混日子,反正18岁以前靠父母养,18岁以后靠国家养,就造成了丹麦社会也有一些流浪汉的现象。
安娜女士是一个普通的丹麦人,所以她的讲述朴素而真实。她说她没有准备讲什么,看大家有什么问题可以提出来,她有针对性地回答。
我第一个举手提问:“我对丹麦充满敬意,它的文明,它的富裕,还有对人的尊重,等等,这其实是所有发达的文明国家具有的共性。好话我就不多说了,我想问的是,您认为丹麦社会有什么不足?提这个问题,是因为我得知丹麦有着很高的抑郁症患者比例,我就想,既然这个国家的幸福指数那么高,为什么还有那么人患抑郁症?这是不是反映出丹麦社会也有一些问题?”
安娜女士答道:“我认为,有可能是什么都太容易了,反而让一些人失去了自我奋斗的意愿。因为社会给你的福利太多,不必通过自己的努力,就可以获得一切,这样自我实现的东西弱化了。找不到自己的敌人,就像一个人摔倒了,不用自己站起来,总会有人会帮他。因为丹麦人有很多的选择性,反而会有依赖性,凡事都寻求别人的帮助,而不是靠自己去做,这样就完全没有了作为一个人自我实现的成功体验。丹麦社会也在反思,一切困难都会有人帮,一切都变得很容易,这可能也是个问题。丹麦的抑郁症患者增多,也许这是一个原因。‘最幸福’成了丹麦的标签,人们都说我最幸福,那么我不快乐我就想不通,于是便郁闷。丹麦画了一幅很美的社会画面给全世界看,却忘了内部的问题。还有,宗教意识的弱化也是原因。现在更加世俗化,许多人心灵没有归宿,自然感到空虚。所以有时候太容易,选择太多,反而缺乏内在力量和价值。”
张燕教授问:“抑郁症与气候和地理环境有没有关系?”我理解张老师的疑问,因为我也想过,丹麦常年缺少阳光,会不会给人的心灵带去阴影?
但安娜不假思索地回答:“我认为不是。丹麦的地理位置和气候不是今天才有的,过去一直是这样,但为什么以前的人很少患抑郁症?所谓地理的原因,这是有些人给自己找的外在的‘理由’,是借口。不应该把一切都推给环境,我认为还是应该找找人自身的原因。”
钟庆老师问:“为什么丹麦有那么多人乐于奉献,有许多人还没有退休就去做各种志愿者工作,那是因为什么?”
安娜说:“丹麦人都认为助人为乐会让你的形象更美,会更受人尊敬。在一个团体里,为别人做事,自我满足感更强。也有很多丹麦人在得到各种社会帮助后,想要回馈社会。至少80%的丹麦人都参与过或者正在参与各种志愿者活动。”
这些观念在许多中国人那里,显然是匪夷所思的。我们一个英雄一个英雄地宣传,开展那么多的学习热潮,每年还评选“感动”“最美”之类的人物,但我们的社会是越来越冷漠,人与人之间越来越不信任。相反,在许多发达的文明国家里,利他变成了一件很普通很自然的事。去年春节我和家人在韩国旅游,从网上约了志愿者导游。先后有两位导游在春节期间陪着我们游览,并且很耐心地讲解。除夕那天,我们对男导游表示感谢和歉意,他却说,没有关系,我陪你们游玩,就免去了除夕在家里要干的许多活儿。而这些导游完全是免费的,也就是说,他们不收一分钱,完全是对我们这些陌生的外国人尽义务。女儿曾经问过一位导游,为什么愿意做这样的事?得到的回答是:“我已经得到很多很多,应该回馈给社会,为别人服务。”说得非常自然。
薛丹问:“丹麦的犯罪率如何?对于犯人如何体现出平等与被尊重?”
安娜回答:“我没有研究过,但我觉得不会高。我们国家的犯人待遇很好,许多监狱的如同三星级宾馆一般,只是少了一点自由,比如不可以随便喝酒。我们还有一些‘开放的监狱’。好多犯人都在家里服刑,只是他是被监控的。”
孙青问:“我从媒体上听说过这样的事,说许多丹麦人担心监狱里的犯人孤独,于是便买来手机,充好话费,扔进监狱给犯人,让他们方便沟通,减少孤独。有没有这回事?”
安娜说:“丹麦有两个不开放的监狱,一个在哥本哈根,管理比较轻的罪犯;另一个在岛上,那里的犯人就是犯了比较严重的罪。你说的这件事,以前好像是有过,但属于个别现象,并不普遍。顺便告诉大家,在丹麦是没有死刑的,最高的刑法是16年。”
薛丹又问:“我们那天参观幼儿园,感觉孩子们在幼儿园都很自由。在家里,对于孩子有没有规则,比如不按时吃饭,该怎么办?”
安娜回答:“一个家庭也是一个团队。既然是一个团队,就有团队的目标,以及合作规则,否则家庭运转会出问题。这个规则肯定是父母来订,不可能由孩子订。什么时候吃饭,是大人说了算,说六点吃饭就六点吃饭,过了点就没饭吃了。”
李梦洁问:“幼儿园给孩子比较宽容,家庭里却强调规则,这个矛盾怎么解决?”
安娜说:“幼儿园表面看是完全自由,其实也有很多规则。不管是在幼儿园还是在家庭里或是在社会上,其实我们都有许多的规则,丹麦人很守规则,懂得尊重别人,还要为别人着想,因为每个人都是重要的。”
王艺蓉问:“丹麦人怎么看待孩子的青春期问题的?
安娜说:“对青春期的孩子,大人要退一步,站在孩子的立场想想。父母想想,自己应该怎么行使权利?不要特别在意孩子的表情,要接纳孩子的一些情绪化和偏激,这是他这个年龄正常的情况。当然也不代表没有原则,如果孩子在行为上过分,也不可能的。但要给孩子空间,尊重他们。”
王艺蓉继续问:“丹麦有‘早恋’这个概念吗?”
安娜说:“丹麦没有‘早恋’这个词,孩子在小学期间就学习了性知识,学生谈对象是一个常见的事情。丹麦很自由开放,和性有关的信息到处都可以看到,就见惯不怪了。性问题在丹麦只是一个类似于穿衣吃饭的日常生活问题。重要的是,我们要引导青春期的孩子对自己身体负责,保护好自己的身体。人对别人的感受和感情是很自然的,我们从来不认为谁对谁有感情了,就是问题。所以,早恋不是问题,是一种人生的自然体验。”
郭纯洁问:“您所工作的这个帮助年轻人的政府机构叫什么?经费是政府提供的吗?占政府总投入的百分比?”
安娜回答:“这是地方政府机构的一个部门,叫‘教育和就业指导办公室’,经费来自政府拨款,源于税收。占比不好说,计算比较复杂。”
李梦洁问:“这个机构帮助对象肯定是18岁以上的人吗?这样需要帮助的人群在同龄人中占多少百分比?”
安娜回答:“18-30岁的人。这样的人估计有10%。”
李梦洁又问:“这些人所有困难都帮助吗?”
安娜笑了:“不是,比如失恋我们就不管。我们主要是帮助他找工作,以免他因为生活无助而走上犯罪道路,或变成病人,比如患上抑郁症。我们可以主动去帮助这样的人,也可能是他的老师、朋友、父母等人打电话给我们这个机构,让我们去关心这个人。还有许多志愿者,他们去酒吧等一些地方做调查,如果发现有人有问题有困难也会给这个机构打电话,说哪里的谁谁需要帮助了。”
马乐问:“除了幼儿园和学校之外,社会上还有哪些教育资源可以提供给孩子?”
安娜说:“有各式各样的俱乐部呀!”
马乐追问:“这些俱乐部都是免费的吗?”
安娜说:“付费很少。”
郭斌女士补充了一个例子:“我儿子去一个足球俱乐部踢足球,半年交费700元。这对丹麦的普通家庭来说,没有一点经济压力,还有许多志愿者来指导孩子们踢球。”
马乐继续问:“孩子在校外学习实践活动的比例占多少?”
安娜首先说:“在丹麦,学生天天都有户外活动,哪怕天气不好。因为在丹麦的家长看来,天气不是问题,只是你穿着有问题,所以,孩子们会穿上风雨服去雨地里运动。”
和徊良问:“这里的小学体育有哪些课程?”
安娜说:“游泳、手球、足球、篮球、体操……不同的学校也不一样,没有同一标准。”
和徊良又问:“请问,丹麦的学校允许体罚学生吗?”
安娜不假思索地回答:“不允许。”
郭斌女士插话:“我来丹麦时,签订了在丹麦生活必须遵守的一份合同书,上面有很多项目,其中有一条规定是不能打孩子,我必须在这合同上签字。在丹麦打孩子是违法的,包括家长。老师哪怕使劲拽一下孩子的胳膊,都是可以被开除的。”
我们无比惊讶,有老师忍不住问:“拽一下学生,怎么被别人知道呢?”
郭斌说:“前后左右那么多人怎么看不到?无论同学还是老师,所有人都知道这是违法的。”
安娜很干脆地说:“没有发生过这种情况!”
秦晓燕问:“听说丹麦大部分师范学校是私立的,那这如何保障优质的师范教育质量?”
安娜回答:“不,大部分都是公立的。公立学校的老师都是有国家编制的。嗯,就相当于中国的公办教师。”
张银霞问:“丹麦有没有校外各种培训机构?”
安娜说:“有啊!有很多这样的机构,就看孩子喜欢什么了,比如音乐,美术、表演等等,家长们只需要交很少的钱,孩子们就可以去这样的机构学习。政府对这些兴趣培训机构都有补贴的。”
我意识到,安娜说的是各种俱乐部,而张老师问的“校外各种培训机构”是指类似于中国的“学而思”那样的学科辅导补习机构,或各种奥数班。
于是我直接问:“有没有科学补习性质的机构?”
安娜回答:“也有。如果少数孩子有某方面的天赋,学校不能满足孩子的需要,也可以在外面学习。那些机构是私立的,也有国家补助。总之,孩子的选择性很多。不过去之前,家长一定要问孩子是不是需要?是不是愿意?一定要尊重孩子。让孩子做他喜欢的事。”
说了半天,还是和中国不一样。虽然丹麦也有辅导机构,但第一,不是所有孩子都去(为了升学加分);第二,去与不去,是孩子的意愿,而非家长的意愿。
无论生活在丹麦的中国人郭斌女士,还是丹麦“土著人”安娜女士,因为她俩都不是专业的教育者,只是普通的老百姓,所以他们眼中的丹麦教育更真实。
下午,学院组织我们参加绘画、珠宝制作等手工课程,我参加的是珠宝制作。在一位老师傅的指导下,我穿上工作服,系上围裙,煞有介事地拿着一块石头在打磨机前打磨抛光,这是我生平亲手制作的第一块——其实,极有可能也是最后一块——“珠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