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在丹麦体验了一次示威游行——丹麦安徒生国际幼儿师范学院访学日记（7）

　　

　　2018年3月17日星期六晴

　　照例六点半就出门了，看看天气如何。推开宿舍门，西边的天空上一抹红云，不禁一阵惊喜。回头看，东方已然霞光满天。来丹麦一周，看来终于有一个完整的晴天了！

　　宿舍后面是一排小树，树与树之间枝蔓交通，于是密密的树干和树枝便把自己的剪影印在绯红色的天幕上。慢慢地，小树林中间有一束光，仔细看，圆圆的太阳藏在小树林里面，似乎正在挣脱枝丫的束缚往上涌动。

　　我赶紧跑到一个高坡，支上脚架固定相机，镜头对准树林中那个不规则的亮亮的圆盘。太阳终于挣脱了束缚，阳光利剑一般刺破树林，射在绿色的草地上。太阳越升越高，终于整个天空都属于她的了。

　　宿舍外面，是一片白色的枯草，枯草连着一望无际的绿色原野，原野的尽头是隐约可见的房屋和树林。房屋和树林的上面，是辽阔的天空，天空上是染着橘红色阳光的云朵。

　　眼前分明就是一幅油画。我走下小坡，进入原野。拖拉机轮子碾过的辙痕，先在眼前划过一道弧线，然后笔直地伸向远方。

　　在辙痕的尽头，又是一排精神抖擞的树，正沐浴着阳光在原野上自信地挺立着苗条的身姿。在原野的另一侧，也是一排小树，因为阳光直射其上，每一棵树都像一把火炬，树树相连，原野边晃动着红红的火焰。

　　我向公路边走去，沿路美不胜收。小屋、篱笆、池塘、树林、蓝天、白云、飞鸟……

　　不用取景构图，随便一拍，都是明信片。穿过马路，前方有一幢黄墙黑瓦的房子孤独地矗立在蓝天下，尖尖的房顶让人想到童话。房屋旁边是一棵大树，枯枝弯曲地伸向天空，天空上刚好有一朵同样独孤的白云，和小屋亲切呼应。

　　再往里面走，我来到一座古堡，据说曾经是王宫。瀑布般的阳光，倾泻在红墙尖顶的古堡上。古堡旁边有草坪，有池塘，有灌木丛，更妙的是还有好几只孔雀，彩色的羽毛被阳光梳理得格外柔顺，它们见了我一点都不怯生，更不躲避，而是盯着我一动不动，似乎一边思索一边问我：“请问客从何处来？”

　　今天是周六，所以没课。但摩根院长给我们安排了一件事——当然外交辞令不叫“安排”而叫“邀请”。他邀请我们去欧登塞市参加一个游行。

　　是这样的，随着一些国家和地区的战乱，丹麦也涌进了一些难民。这些难民有一部分是联合国难民署分配的——每年五百人，还有一部分则是通过种种非法渠道入境丹麦的。

　　目前丹麦是右翼政党执政，他们出台的种种政策对难民很不公平，对非法入境的难民更是苛刻——比如同样的工作，非法难民的收入只有合法难民的一半。

　　3月21日是“国际消除种族歧视日”，丹麦许多民众出于人权、平等、公正的理念，决定提前到今天这个周末举行游行，公开反对政府目前的难民政策，为包括非法难民在内的难民奔走呼告，捍卫他们的权利。

　　中午，我们来到欧登塞市中心的一个小广场，其他参与游行的团队也聚集于此，他们扛着旗帜，拉着条幅，举着标语。游行前，先是几位的演说，其中一位女演讲者是欧登塞市分管教育的副市长，还有一位演讲者是难民代表。

　　在集会人群中，我看到一位估计有八十多岁的老太太，在寒风中，她一直颤巍巍地站着，认真倾听演讲。演讲结束后，我们开始游行，呼着口号走过几条街，中涂几次停下来做演讲。我们还遇到了另一个游行的队伍，他们是素食主义者，游行的目的是呼吁停止宰杀食用动物。两支队伍互不干扰。这样持续了一个多小时，游行结束。

　　在游行过程中，有一位稚气未脱的小伙子的演讲特别打动人，虽然我们听不懂他的语言，但从他的表情，他的手势，我们可以感到他的激情。后来从帅男和他的简单交流中，我们得知小伙子只有20岁。

　　这更让我们感慨——20岁的小伙子竟然有如此社会责任感，实在是让我们肃然起敬。我们得到了他演讲稿的中文版。其中有这样的语句——

　　为什么我们今天在这里？为什么我们选择联合国反对种族主义日？ 我今天在这里是出于同样的原因, 因为我对政治感兴趣。出于同样的原因, 我自愿参加一个聚会。

　　我今天在这里是为了参与反对政府的战斗。 在我看来, 没有比偏见更危险的了。这是一种偏见,它是仇恨的根源。这是暴力背后的偏见。这种偏见的根源在于缺乏自由。

　　今天我们在一起, 为我们的偏见而战。

　　当我们在暴风雨的海洋中航行时, 我们的世界有时会摇摆, 而不是我们的罗盘。

　　我挣扎着, 我希望给他们更多的回旋余地,机会和可能性，给他们更多的空间来展现他们的潜能。

　　只有当我们承认他们是也是人，才会自由，有生命，有爱。

　　我们决不能让自己被盲目的恐惧所夺走, 如果我们不是一个坚定的人, 那我们就摔倒了!

　　作为一个社会, 我们需要确保尽可能多的孩子在安全的情况下成长。

　　我们有骨气! 当我们看到社会正朝着错误的方向前进时, 我们应该大声疾呼。

　　我们必须确保我们的政治家们感到有义务履行国际公约和人权。

　　……

　　如果不是学校的安排，我不会有这样一次体验丹麦民主的机会。在整个过程中我非常感动，也很感慨。感动的是丹麦民众的大爱，本来，他们和难民素不相识，但他们却那么努力地为他们的生存权利呼吁。

　　为合法难民呼吁权利还好理解，可他们还为非法难民呼吁，希望政府给他们同等待遇，同工同酬。在他们看来，虽然这些难民是非法的，但他们也是人，是人就应该有基本的尊严与权利。

　　我又想到那个老太太，她图个什么？说到底，是人的良知使然。感慨的是，丹麦社会的有序而多元。不同的声音都可以自由地发出。任何社会不可能也不可以什么都是“高度一致”，绝对存在不同的声音，而让所有不同的声音能够发出来。这才是正常的社会。

　　傍晚回到安徒生国际幼儿师范时，天空正浓墨重彩，血肉横飞，似乎两军对垒，正短兵相接。让我想起鲁迅先生的两句诗：“大野多钩棘，长天列战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