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9年底,我结束了在纳米比亚的志愿者工作后,虽然有了许多宝贵的人生经历,但还没有获得可以“衣锦还乡”的资格,于是就选择留在了丹麦。
未曾设想,我在国内投资的定丹公司失败了,所有的物质财富瞬间归零了。
口瞪目呆了许久之后,我终于接受了残酷的现实,也慢慢地风干了泪水的滋味。
为了生存,我换上“草鞋”从新开始,在丹麦我有了从农场工人、街道清洁工、饭店洗碗工、“保姆”、哥本哈根大学中文口语教师、SIXT公司职员到PHD等多种生活阅历,这些人生境遇,在我的记忆里留下了呢喃落叶飘入谷的故事…
在英语里,PHD是博士的缩写,可在丹麦许多以送报谋生的留学生口里,无论是攻读博士学位的、还是硕士学位的,却都是“报童”的含义:Paper Home Deliverer
最好的送报季节是夏季,丹麦夏天的夜晚只有两个来小时。
我第一次送报的时候,夜里12:30开始工作,干了没多久,就发现天亮了。后来,路熟了,送500多份报纸,挣1000多克郎,早上七点半前轻松完成。假期回国在北京西直门地铁站换乘的时候,我哼着小曲,按照曲中的简谱,三五个台阶变幻着数目就蹦蹦跳跳地下去了,似乎都达到了跑酷的入门水平。
冬季送报,则是另外一番景象。哥本哈根冬季的晚上,冰冷的枯枝在风中摆动,马路上摇曳着我们这些异乡人的长梦。路边的积雪,落上了几片残叶,树上还挂着留给鸟儿的红苹果。丹麦的冬天不是很冷,却很漫长。时而落雪,时而下雨,凄风苦雨中,我最担心的是不要弄湿了报纸。
送报公司的老板Pia很厚道,我参加过公司两次温馨的聚会。
一个鲜花盛开的七月,在哥本哈根郊外Oregaardspark公园餐厅里 ,Pia说道:“我们公司可能是世界上最好的送报公司!”我环顾了一下餐厅,现场几十位送报人,90%以上都是中国留学生。
次年,我已经结束了送报生涯,Pia又一次邀我们这些PHD们去他家里参加聚会,他还请来了几位丹麦厨师和一个小乐队。音乐声中,Pia深情地说:“感谢你们大家,特别感谢来自中国的留学生,没有你们,就没有了我的公司!”
他的话音刚落,我就接过话筒,充满感激地说到:“在我们最困难的时候,是您给我们提供了工作机会,让我们在这个美丽的国家生存下来,并将完成学业,还收获了许多温馨的回忆……”
一个夏季的夜晚,月光皎洁,海风微醺。在哥本哈根近郊Hellrup一栋美丽的别墅花园里,一个Party正入高潮,推开低矮的栅栏,面对那群看来是高中生的年轻人,我点点头算是打了招呼。当我把报纸塞进报箱并转身离去的那一刻,一句温暖的话语轻轻飘进了我的耳朵:
“先生,请一起参加晚会好吗?”
我婉拒了年轻女孩的盛情邀请,微笑着推着三轮车离开了。
她拿着一瓶可乐追了上来,对我说道:“给您,送报辛苦啦!”
下个周末,我把一幅中国长城剪纸和一个感谢信随着报纸一起放进了这个绿色的邮箱里。
第三个周末,在这个报箱上,立着一瓶可口可乐。
我把报纸放进报箱,又把可乐放回了原处,轻轻合上盖子,默默地对着这户人家双手合十,表示感谢。
第四个周末,邮筒上,有一封信,还压着一个苹果。信封上写着:送报人董先生收。看完了信,我满怀感激地带走了这个苹果,也把这种美好的回忆,深深地留在了心中。
在那个美丽的童话国度里,这个真实的故事,就这样延续了许久。
至今,我还保留着那封让人倍感温馨的美人鱼家乡的信笺。2016年丹麦幼教考察行中,我又去了当年送报的地方拜访这家人。然而,岁月流逝,早已物是人非了。
经过多方打探,我终于找到了这一家人。当年送我饮料的女孩子Julie现在已经是一个孩子的母亲了,搬家到了哥本哈根附近Birkerod小镇Plantagevej 27号,在Julie别墅二楼客厅墙上,我看到了那幅长城剪纸,在穿越了十六载岁月的流逝后,它的颜色已淡,可是雄姿却依然不减。
2018年,“走进安徒生童话世界里-老牛中国幼教人才培训项目”在丹麦北菲茵如火如荼地开展了起来,我心思着找个时间,再去Julie家里分享一下我做安幼的快乐。金秋十月的一天,在我要去哥本哈根拜访她的前一天,一不小心,我的手机掉到了水中,所有的电话号码都找不到了。
这是帮助我查找地址的路人
时间到了2019年6月13日,在我去西兰岛拜访格隆维学院的时候,看时间比较富裕,于是,我就在一个看似熟悉的小站下车了,走了半个多小时,越走越迷糊。于是,站在路边,我打开电脑,找到了当年在她家门口拍摄的照片。连续打问了几个路人,都不知道这个别墅位于何方。最后,有两位看似母女的时髦女郎,热心地帮我查出了这个地址,并帮我设置好了导航。半个多小时后,我终于走到了Julie的家里。
老天爷是一个魔术大师,祂曾经给我使了一个障眼法,一度让我天昏地暗。许多年过去了,我才看出了这人生魔幻的奥妙:当年的物质财富归零了,却意外地让我有了更多接触社会的机会,并让我的精神财富获得了极大的增长。
我向空中射出一支箭,它落下地来,不知在何处;
那么急,那么快,眼睛怎能跟上它的踪影?
我向空中唱出一支歌,它落下地来,不知在何处;
有谁的眼力这么尖,竟能追上歌声的飞扬?
很久以后,我找到那支箭,插在橡树上,还不曾折断;
也找到那支歌,一直藏在朋友的心间。
美国诗人朗费罗的这首诗,道出了此刻我的心境。